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21135字
据我所知,有相当一部分朋友关注我的公众号是因为我在2020年底写的《生逢2020(下)黑暗尽头处的一束光》,那篇文章讲述了我太太——一个嫁给中国人的拉达克姑娘,因为疫情被困在南印度生娃的故事。
一转眼,当年生在南印度的馒头马上就要满两周岁了,而且还当上了哥哥。馒头是个典型的疫情宝宝,我们怀上他的时候,正值疫情在全球蔓延之际,印度正处于最严格的“封国令”期间。也正由于馒头的降临人世,过去这三年来,我们一家人遭遇了许多戏剧性的变故,这一切就好像骨牌效应般环环相扣——
因为疫情率先在中国爆发,印度政府觉得是个趁机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试图取代中国在国际产业链中的地位;
因为疫情后来又在印度爆发,印度政府为了转移国内矛盾,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掩饰对中国的敌意,故意破坏了原本发展势头良好的中印关系;
因为中印关系恶化以及印度的“封国”,我2019年就已递交上去、并通过了面试的签证转换申请被印度移民局粗暴取消;
因为我太太正值孕晚期不方便坐飞机,我们错过了2020年秋天仅有的回国窗口期,不得不把馒头生在了印度(直到2022年6月13号中国才重新开放了印度公民的来华探亲签证);
因为馒头生在了印度,我不得不为了照料他们母子而在签证逾期的情况下滞留,错过了2021年初中国公民回国的窗口期;
因为2021年春季印度爆发了第二波德尔塔疫情,中国公民从印度回国通道被关闭了长达四个多月,与此同时印度方面却在驱逐滞留的中国人;
因为签证逾期滞留且无法回国,我被印度泰米尔纳德邦的移民局关进了集中营;
因为被关进集中营的遭遇,我从使领馆那边争取到了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国的机会,得以在2021年底全家回到中国……
以上种种波折,大部分都能在我公众号上的往期文章里读到。等到馒头长大,他自然不会记得这些出生前后的琐事,而我的记忆在若干年之后也难免会变得模糊不清。将其记录下来最大的意义正是为了有一天馒头可以读到这些文字,让他得以了解这段兵荒马乱岁月里我们一家的经历。我清楚地记得,2020年3月我跟太太正在备孕中,印度封城前最后一次出门的时候,我们在药房买了两支验孕棒,随后在4月印度封城期间验出了两条杠。当时国内大部分地区也正处于封控状态中,“封城宝宝”乃是封控期间的一个笑谈——反正封控期间关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集中造人,疫情结束后扎堆生孩子……这波“疫情婴儿潮”最终有没有出现不得而知,倒是听说有很多家庭被封出家庭矛盾闹离婚的。正因为已经有了馒头这个“封城宝宝”,打死我也不可能想到,两年后怀上妹妹的时候,居然又碰上了封城。当我太太发现大姨妈没有按时来访时,我们在上海居住的小区已经被封掉了,委托附近还没有被封起来的朋友才买到验孕棒并得以确认。这次再也没人把“封城宝宝”当作笑谈——到处都是吃不上饭、看不上病的人;人在家中坐,“羊”从天上来,说不定哪天半夜里就会被突然转运拉走……没人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也没人知道这种情况将会持续多久,社区里弥漫着绝望和无奈的情绪,在这个节骨眼上意外怀孕,简直像是一种诅咒。有人肯定要说,你们咋这么不小心呢?哎,我们的安全措施真的有在做,之前使用同样的措施也“安全生产”那么多年了,因此发现怀孕之后我跟我太太都给整不明白了——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会怀上的呢?直到后来12孕周产检的时候,发现通过对胚胎大小推算出来的孕周,比根据经期推算出来的孕周要大一周——意味着这次排卵很可能提前了整整一周,导致了安全期避孕法失灵。我太太的周期平时一向很规律,这次恐怕是妹妹自己等不及了想要赶紧来到这个世界。二胎对我们来说,既可算是计划中,又可算是计划外。对于意外怀上的这个孩子,我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想要把她生下来——前提是我太太身体条件允许。我非常遗憾自己是个独生子女,十分渴望能有兄弟姐妹,所以很早就想好——我将来要么不生孩子,要么至少生两个;假如经济条件允许的话,生三个我也能接受。然而馒头顽劣至极的性格让我们家里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他代表了人类幼崽战斗力的天花板。常有其他家长说自己的孩子如何顽皮,这些孩子在馒头面前都显得徒有虚名不值一提。因此对于二胎我们最大的顾虑在于——要是再来一个馒头那可怎么办!?两个馒头的战斗力不是加法,而是乘法,甚至是乘阶。见识过了馒头的战斗力之后,三胎是绝对不敢想了,二胎足矣,否则我这条老命恐怕就交代在小崽子们手里了。而之所以说二胎是计划外,主要因为我太太上一次生馒头是紧急剖腹产,考虑到刀口愈合的情况,我们原本想等到馒头两岁之后再考虑第二胎。发现怀上妹妹的时候,馒头才15个月大。我太太非常担心这么短的怀孕间隔会有问题,迫不及待要去做早孕检查。就在这节骨眼上,却赶上上海封控,去医院检查成了老大难问题……这一特殊情况导致了她的焦虑症爆发,情绪十分不稳定,哭哭啼啼地说要是这次怀孕有任何问题保不住孩子,那以后就再也不要生孩子了。我太太凡事总爱往最坏的可能性上去想,正因如此才会动不动就焦虑抑郁。我是那种心很大的人,觉得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都只是个概率问题,如果是小概率事件那就不用太担心,等真的碰到了再说;人不能因为一些概率的存在就走极端,把自己搞的神经过度紧张,因噎废食地影响到正常生活,显然得不偿失。当然,我得承认正是因为这种心存侥幸的性格,才会意外怀上妹妹。不过呢,即便这种小概率情况真的发生,我也不会很焦虑——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我太太的身体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再次怀孕,都先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听听医生的专业说法。在平时,做个早孕检查是说走就走的事;不巧赶上封控,那就要先解决两个问题——首先,要怎么出小区;其次,能去哪个医院。关于早孕检查的事我之前在《“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中写过一点,为了保持文章叙述的完整性,我这里再重新说一下好了。话说在2022年3月的时候,上海的常态化核酸还没开始,如果需要核酸报告的话,要么自己去附近医院或检测点花40块钱做检测,要么等着小区里组织的核酸筛查。我记得我们小区头几次组织核酸筛查的时候,大爷大妈们都特别积极,他们很多人是头一回做核酸,不要钱的核酸让他们有一种占了国家便宜的感觉,有些人甚至把做核酸当成了一项免费的体检项目……后来天天被居委会的大喇叭喊着做核酸才回过神来,发觉这玩意儿只能管两三天有效。我们小区在封控期间是可以放人出去紧急就医的,不过有许多附加条件,比如要有自驾车、除了医院不能去其他地方、病人只能由一个人陪同等等……最关键的是,进出小区的时候都需要48小时以内的核酸。3月底那会儿小区核酸筛查的密度不像后来那么高,而且核酸出结果的速度也比较随机。如果想要去医院检查,得正好赶上小区筛查,而且得要及时出结果。我们3月26号那天下午3点半做了小区统一组织的核酸筛查,本想27号或者28号去医院,不料那次的核酸直到28号中午11点半才出结果,只剩4个小时有效期。我当机立断利用这半天有效期申请了一张通行证,带着我太太去附近医院自费做个核酸续命。我们中午12点半从小区出去的时候,保安大哥皱着眉头跟我说:“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们不能在3点半之前回来的话,那就要在外面自己做好核酸,等到结果出来之后才能进来。”后来我们做核酸排队花了2个小时,终于在3点半前赶了回来。有了28号专程外出自费做的核酸,我们才终于在29号这天得以去医院进行了早孕检查——现在回想起来,排队做核酸确实很有可能是一个重要的传播方式,逼着原本不需要出门的人被迫参加高风险聚集。
据统计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做核酸时候聚集感染的
我们怀上馒头的时候,按照计划原本是打算回国生的——起初我很难想象要把孩子生在印度,花了很久才终于接受这个现实。所以早在2020年的时候,我就让我爸打听过外籍产妇能去哪些医院、要多少钱。打听下来的结果说上海闵行区这边的第五人民医院和闵行区中心医院可以接收外籍产妇,得要挂国际特需门诊,生个娃大概要2万块左右——这还仅仅是普通顺产的钱,产检项目另算,无痛分娩或剖腹产也得另算。我知道大部分中国产妇生个孩子花不了那么多钱,但我太太在中国没有工作没有医保没有户口本,不管去医院看什么病都会非常贵,更别说生孩子了;中国职工生育津贴之类的自然跟她也没关系。我太太用印度的思维方式表示无法理解中国的医疗制度:首先,印度的公立医院虽然条件差——差到连印度当地人自己都不愿意去——但无论对印度人还是外国人都一视同仁地给予免费医疗;所以在她看来既然中国的公立医院是政府办的,就应该让她享受跟中国人一样的待遇。其次,她从新闻上看到中国现在面临着严重的人口老龄化问题,政府变着法儿鼓励老百姓生孩子;我们孩子入的是中国籍,将来成为的是中国公民,所以她觉得自己是在为缓解中国的老龄化做贡献,也应该有资格拿生育津贴。于是我太太要我写邮件给“相关部门”,帮她申请生育津贴——印度人的很多权益确实是靠自己跟政府“闹”出来的,但生育津贴这个事儿是有规章制度的,没有单位给你缴生育保险怎么可能有生育津贴(生育保险个人是没有办法参保的)。为了跟她解释通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去查了很多资料。如果没有封控的话,我们应该会像一开始打听好的那样去五院产检生娃。然而封控期间比不得平时,公立医院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我们完全没有机会先去实地考察一下。能够进行产检的闵妇幼不收诊外籍孕妇,而能够收诊外国人的五院和闵中心听说当时有很多阳性病人,已经成了高风险地区,可能说关就关……正当我们踌躇不定之际,碰巧我有一个老同学的太太,刚好在上海一家国际医院的妇产科工作,于是找她问了一下情况。这家国际医院的妇产科倒是可以正常收诊,只需要48小时核酸即可,而且新顾客第一次早孕检查免费——这种营销策略打消了我的后顾之忧。去国际医院生孩子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一直以为国际医院跟国际学校一样,都是土豪去的,里面生个孩子至少要十几二十万,既然初诊不要钱那么去看看也没啥损失。借着产检的机会,我在上海封控期间倒也算是出过几次门,见到了这座城市空前死寂的模样。马路上空空荡荡,往来的大部分是物资运送车辆,就算出门找不到可以买东西的地方——卖东西的地方肯定有,只是隐藏得很深。我路过一家开着的便利店想买点东西,刚靠近大门,里面的营业员像看到瘟神一样赶紧撵我走,因为按照防控规定只有外卖员能够来接单。路上偶尔会有检查点查验核酸和通行证,或许是怕一些没有被封在小区里的人四处流窜;所有过江通道都有重兵把守,浦西浦东很难互通,所以当时才会闹出个无人机跨江接力送药的新闻来。最突破我想象力的是,有的地方给四车道的公路修上了可开闭的大门,粗看还以为就是寻常的蓝色彩钢围栏,突然看到一个大白从围栏里面打开了门,一辆公交大巴开了进去……那场景就跟电影里伪装起来的秘密基地似的。
我们来到的国际医院,封控期间人流量大概只有平常的五分之一,由此可以想象有多少就医需求由于封控而无法被满足。不得不说国际医院环境和服务确实好,和我从前去过的医院完全不一样,类似于机场商务舱的服务,预约好的时间到那儿,不用排队不用等,有专人接待引领,护士都会中英文双语。早孕检查下来各项指标都挺好的,胚胎已经有了心跳;B超专门看了一下上次剖腹产的愈合情况,有点黏连愈合,刀口处长得特别厚,所以再次怀孕导致子宫破裂的可能性也很小。总之,医生表示这次怀孕的各方面条件都没问题,建议我们可以放心地把宝宝生下来。检查完我了解了一下医院的收费,发现或许是由于市场竞争激烈的关系,现在上海的国际医院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要十几二十万那么贵。如果在公立医院挂的是特需号,费用比国际医院也并不会便宜很多。以我们去的这家医院为例,他们的产检套餐是2万,顺产套餐是4.5万(住院2晚,无痛分娩另加5000块),剖腹产套餐是7万(4晚)——分娩套餐提前付清可以打75折,算下来顺产包括产检全套5.3万,剖腹产全套7.25万。我有另一个朋友在上海的另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美华妇儿生的,顺产全套也在5万左右,对于一般的上海中产家庭而言还是可以接受的。
上海部分高端医疗机构的生育套餐费用
我算了算,我太太以外国人的身份去上海这边的公立医院挂国际特需门诊,产检、无痛分娩等杂七八杂各项费用加在一起估计也得要3、4万;由于我太太上一次是剖腹产,这次很可能还得剖,也会因此产生额外费用……最关键在于,封控期间公立医院的不确定性太高,相比之下国际医院人少一点,风险相对可控。当时上海社区卫生中心儿童疫苗接种全都停掉了,我们同一小区有一个新生儿的父母无奈之下,也是花一万多块钱买了国际医院的儿童疫苗套餐,才能总算按时打上了新生儿前几月的疫苗。于是我把心一横,反正咱们没医保也没生育保险,与其在公立医院受“价格歧视”,还不如索性多花点钱去国际医院,至少能够享受到与花费相匹配的服务;而且国际医院的医护人员都能说英语,方便我太太跟她们直接沟通。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我太太在印度生馒头的时候实在吃了太多苦,当时没能给她找更好的医院,让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她;假如那时候我们能在国内生,说不定就不用挨那一刀紧急剖腹产了。未曾想到回国之后又赶上在封控期间怀孕,对她的身心健康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我无力改变大环境,但至少尽我所能给她提供一个足够好的、可控的小环境。国际医院的费用虽然很高,但也不算是天文数字,咬咬牙还是能负担的——毕竟生孩子这种事在整个人生当中也就这么一两次,绝对不能再亏待我太太,这次一定要让她享受最好的医疗服务。话虽这么说,对我们来说决定去国际医院生娃的经济压力还是相当大的。由于我太太第一胎是剖腹产,这次选不了顺产套餐。像她这种情况,如果要坚持顺产的话,有个专业术语叫VBAC(Vaginal Birth After Cesarean)。VBAC由于存在更高的难产风险,医院需要进行一些相关的额外准备,相关的套餐价是6.5万;要是VBAC分娩失败转去紧急剖腹产,套餐价8.5万。所以我们当时能够选择的最低套餐是6.5万的VBAC,打了75折之后是48750块,再加上2万块产检套餐——也就是说我需要在4月底第一次正式产检的时候一次性付清68750块。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挺大一笔钱,一下子还真拿不出来,我当时原本已经准备要去从支付宝里借分期了……前些天我整理了一下自己公众号上被夹的文章,22篇文章中有10篇跟防控有关,10篇里面其中有2篇是在印度时候谈回国难的问题,其他则都是上海封控之后写的。回过头看这些被和谐的文章,我发现自己当时对疫情防控的后续发展所做出的分析和预判大都相当精准。比方说大家可以去读一下我2021年8月写的《【印度日记】围城》,文中的第三段分析早在当时就已经指出——“应对疫情不仅是一个医学问题,也是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的问题”。彼时奥密克戎甚至尚未出现,我就已经预见到了后续的防控策略成本和全球形势等问题,如今再读颇有“预言”之感。我之所以能够有这种预见能力,或许是因为我亲身经历了印度惨烈的崩溃与恢复——而无论是崩溃还是恢复的速度都快得不可思议——因此我能够对疫情的暴发周期,以及老百姓在疫情期间的心理状态变化,有一个相对靠谱的预判。3月份上海封控之后,我先后在公众号上写了《说一些“政治不正确”的话》、《比疫情更危险的,是对疫情的恐慌》、《为什么上海清零这么难》、《至暗时刻,上海依然是文明之光》等文章,其中的大部分观点如今都已得到了事实的一一印证。比方说那时候全国各地有不少人对上海进行污名化攻击,上海人到处受歧视。我当时就淡定地跟别人说不用担心,早晚会轮到他们,上海一定会被洗白。这些文章在发布的当时虽然一度引起巨大争议,但同时也得到了广泛认同,尤其是只活了12小时的《比疫情更危险的,是对疫情的恐慌》一文收获了将近百万阅读,以及整整3万块的赞赏金额——是今年一整年赞赏最多的一篇文章。这几篇文章的收入,再加上我原本的一些积蓄,终于让生娃的钱有了着落。
所有文章我都有底稿,时事类的文章如果没了,我是不会补发的
上海封控期间发的文章就跟“四月之声”一样几乎全军覆没。《比疫情更危险的,是对疫情的恐慌》是我今年赞赏金额最高的一片文章,阅读量也仅次于《为什么上海清零这么难》。
我不怕给大家看我的公众号收入,一般情况下,我一篇文章的赞赏都在三五千块,所以一个月写三四篇也算是能在上海勉强维持一家的生计,比送外卖送快递要稳定。
所以在这里我得感谢所有转发、赞赏过我文章的读者,是你们涓滴细流的支持,帮我们一家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从疫情爆发后在印度的生活费,到筹措天价机票举家回国,再到这次封控期间生二胎……几乎所有的收入都来自于这个小小的公众号,很难想象假如没有大家,我们一家现在会是怎样一种狼狈的光景。我太太那时候在封控和早孕反应的双重影响下,无论是外部环境还是内部环境都发生了不可控的巨大变化,从而陷入了焦虑症和抑郁症(详见《异国不止是他乡》)。她对于是不是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感到十分犹豫,总觉得这孩子并不是按照我们计划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在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一度有过堕胎的念头。她当时自己预约了医院的妇产科,想要去做终止妊娠手术。我赶紧联系了在妇产科工作的朋友,跟她讲了情况。她说产前抑郁想要堕胎的情况并不少见,但在她们医院这种非医学需要的人工流产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一定会先进行心理评估,医生也会进行劝导,大部分最后都能被医生劝回来……总算,在我太太还没来得及、也没办法自己去医院之前,我就把她劝得回心转意了。不过呢,后来去产检时做的心理评估问卷,依然显示她有着比较高的抑郁症得分。总之,在我太太怀孕的前六个月,由于当时脆弱无助的状态,她曾有过“这个孩子生不逢时”、“这个孩子是个错误”、“这个孩子绑架了她的人生”等想法,不但排斥这个小生命的降临,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将来可能会不爱这个孩子……对此,我一度颇为担心她的心理状况。所幸,到了孕晚期在催产素的作用下她的心情逐渐变得开朗愉快,但我还是隐隐忧虑她生完孩子之后激素水平下降可能又会影响她的情绪。谁能想到,这个孩子的出生,最终竟治愈了她的身心。这要从在印度生馒头说起(详见《生逢2020(下)黑暗尽头处的一束光》),那次顺转剖的经历堪称惨烈,把顺产和剖腹产的苦都一并吃了,对她的身心造成了严重伤害,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她不仅生产过程中吃尽了苦头,生完之后的恢复情况也相当糟糕——剖腹产的刀口在一两个月之后仍有持续的轻微化脓,并且她经常会感到腹内脏器有种牵连的疼痛感。很多过来人都说第二次剖腹产要比第一次疼得多,我们实在很难想象,剖一胎就已经那么疼了,剖二胎岂不是得要变本加厉地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她说她那时候生完馒头之后,由于实在太疼,一开始几天她根本不想看这个孩子——这正是典型的产后抑郁症状之一。因此我很怕假如再来一次剖腹产,会让她产生严重的产后抑郁。上次好歹有“金牌月嫂”丈母娘在(详见《与拉达克丈母娘同住二三事》),她这次在中国没有其他家人,无疑会让情况雪上加霜。印度生馒头的时候被迫顺转剖,我在事后一直都认为是因为印度那个医院没有无痛分娩导致的——我太太当时已经宫口全开,可是由于疼得没法用力,胎儿缺氧才不得不转去紧急剖腹产;如果当时能有无痛分娩,说不定就能把馒头顺产下来了。正因为有了上次宫口全开的经历,我们觉得二胎或许可以尝试下VBAC顺产。顺产对产妇身体的影响较小,产后恢复也比较快,一方面能降低产后抑郁症的概率,另一方面月子里照顾宝宝也可以更轻松一些。我们在第一次产检的时候就跟医生表达了想要顺产的意愿,医生表示VBAC顺产确实可以有,大约四分之三选择VBAC的产妇都能够成功顺产;不过这个问题现在决定还太早,至少等到36孕周以后再讨论。由于不确定会以何种方式生二胎,导致了我太太在整个怀孕期间的紧张和反复,她除了害怕又一次难产之外,也不太相信无痛分娩能够真的无痛。她在医院找了好几个护士确认——无痛分娩究竟是不是真的无痛?每个护士都告诉她:真的不痛!我后来知道,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的无痛分娩是不一样的,公立医院一般都规定要到宫口开两指之后才能上无痛,开两指之前的痛得自己忍着;而如果在私立医院分娩,镇痛泵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你感觉痛了,就能开始给药,所以真的能完全无痛。然而前面我就已经说过了,我太太是那种凡事考虑最坏可能性的人。她有时候觉得,万一用了无痛依然生不下来,还得再转去剖腹产,那倒不如直接剖算了;有时候又觉得,剖腹产恢复起来这么痛,顺产可以少吃苦头……如此患得患失令她无比纠结。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日子里,我们每个月都有一次产检。期间我太太被检查出有妊娠糖尿病,这一症状所伴随的风险包括胎儿过大、早产、新生儿低血糖、黄疸等,因此医生在第36周产检的时候表示剖腹产会比较稳妥,并且建议我们在39周的时候就进行手术。虽然我们不想放弃VABC顺产的机会,但由于我们第一胎已经是剖腹产,疤痕子宫如果打缩宫素来催产会有子宫破裂风险,只有在自然发动的情况下才能尝试顺产。最后跟医生商讨之后达成共识——先预约好11月16号的剖腹产手术(实际预产期是11月19号),如果在那天之前自己发动了,我们就试试顺产;到了那天还不发动,就剖腹产。这样决定下来了之后,倒也免去了我太太的纠结。11月16号这个日子是我们自己选的,因为馒头生日是12月16号,干脆让俩娃生日差一个整月。当然,11月16号之前终究没能自己发动,我们按照约定去做了剖腹产手术。在签手术协议的时候,我签过一个丈夫进产房或者手术室陪产的协议——在印度生馒头的时候我就想陪,医院不让我陪;这次终于陪上了,却跟想象的有点不大一样。我想象中的陪产,是像电视电影里那样丈夫抓着妻子的手,在边上紧张得喊着“用力”、“加油”;但我太太的剖腹产,是正儿八经在无菌手术台上操作的,规矩很多。手术室里大约有十来个人,围在那里开刀有三四个妇产科医生,儿科来了两个护士一个医生,边上待命的护士有两个,还有麻醉师以及对仪器进行监控的医师。她们给了我一张椅子让我坐在我太太脑袋边上,可以拉着她的手跟她说几句话,然而由于我戴着口罩、她上了麻药,说的话她总是听不清楚。
剖腹产手术是全程清醒的,我坐在床头这样陪着我太太
进手术室陪同并不等于让你观摩手术过程,我太太平躺在手术台上,在她锁骨的位置挡着一块帘子——她完全看不到给她做手术的医生,我也需要站起身来才能大致看一两眼她们是如何开刀的。然而我刚站起来看了一会儿,她们就会叫我坐下——无论是我太太还是医生都担心我看到手术的场面会怕。护士跟我说曾经有丈夫因为晕血直接倒在了手术室里,这自然给手术现场带来了极大的混乱。事实上我对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是完全免疫的,大家从我文章里的淡定应该就能看出来,我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应该说还可以,以前在藏区看天葬时毫无压力;我还有过一次进喀什屠宰场拍摄的经历,堆积成山的羊头滚落在我脚边,鲜血流得满地都是,我除了觉得踩在血水里有点脏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不适感。通过主刀医生跟助手的窃窃私语,我能够猜到她们应该在手术过程中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不过把妹妹取出来还是挺顺利的——在之前产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通过暗示知道了是个妹妹,提前透支掉了开盲盒的惊喜。得到暗示的时候我跟我太太都非常开心,终于如愿以偿,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这下不用担心再来一个馒头了。馒头生下来的时候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妹妹就没那么像了——最后大家的结论是,妹妹像馒头,不过比馒头秀气。当然,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现在妹妹有越长越像妈妈的趋势。
馒头出生第一天刚睁开双眼的照片
妹妹出生第一天刚睁开双眼的照片
馒头看起来明显要更憨一些,鼻子和嘴都要更大
妹妹生下来时候6斤半,比7斤2两的馒头看起来要小一圈。有了妹妹做对比,才发现馒头刚出生的时候脑袋真的好大,或许当时难产不能全怪印度的医疗条件。儿科医生给妹妹清理并检查完了之后,我就跟妹妹一起离开了手术室,在苏醒室里等着。我太太在手术室里缝合又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整场手术持续了超过一个小时。
做完手术妈妈跟妹妹一起回到病房
手术结束后医生来病房探视的时候,向我们揭示了一桩非常恐怖的事情……饶是我有着极佳的心理素质,听完之后还是倒吸一口冷气。先说一个知识,很多人想象中的剖腹产,可能就是先把肚子剖开,再把子宫剖开,把孩子取出来之后,先把子宫缝好,再把肚子缝上就完事了。但事实上,剖腹产剖开容易缝起来难,从里到外一共有7层不同的组织,分别是子宫肌层、子宫浆膜、腹膜、肌肉层、腹肌前鞘层、脂肪层、皮肤层。按照正常的操作规范,这些组织需要逐一、分别缝合,因为不同组织愈合的营养需求和生长速度都不一样。然而医生剖开我太太的肚子却发现,上次在印度的剖腹产根本没有按照规范操作进行缝合,腹腔内的组织都被一股脑儿缝在了一起,所以B超才会显示出黏连愈合。更要命的是,印度医院用的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很粗的缝合线,不能被人体所吸收,手术两年过去了,线头还在腹腔内,造成了大量的疤痕结节增生。因此医生们在手术的时候花了许多时间对旧伤疤进行清理,开刀开着开着就从肚子里翻出一段线结来……听了医生的描述我简直目瞪口呆,而她从医多年也是头一回儿见到这样的事情——就算我太太上次是紧急剖腹产,也绝不应该如此胡乱缝合。但我不得不说,这种行为真的是非常典型的印度人做事的风格——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工减料,省人工省线材,反正肚皮一缝上神不知鬼不觉,连B超都检查不出来,除非你把肚子剖开才会发现他们做的手脚。我们在印度找的医院,还算是当地比较好的一家私立医院,连私立医院都这样谋财害命,很难想象印度那些公立医院会是什么样,指不定兽医也能拉来直接给人看病。医生说出来的这些情况,一下子就把之前的很多事情解释通了——我太太说上次在印度剖腹产的时候,医生缝合得非常快,15分钟左右就完事了(通常需要一小时),现在才知道原来根本就是乱来;我太太第一次剖腹产的刀口,不但妊娠线都没上下对齐,而且跟条蚯蚓一样又粗又硬,很长时间都还在流脓,原本以为可能是我太太的体质关系,敢情是缝合技术和缝合线的原因;她腹腔内一直以来都能感觉到的牵扯疼痛感也找到了原因……大部分产妇第二次剖腹产都会比第一次要疼得多,然而由于我太太第一次剖腹产遭了大罪吃了大苦,她反而觉得这次并不怎么疼,身体恢复速度比上次快得多。医生在术后给她用了长效麻药,能管8个小时;麻药效力过后如果我太太感觉扛不住疼痛,还能开止疼药。最重要的是,这次开完刀之后,她们给我太太肚子上绑了一根收腹带,用来裹紧整个腹部,避免子宫下垂的坠胀痛。在站立的情况下,用和不用这玩意儿简直有天壤之别——我们在印度剖腹产的时候,却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种物理止痛神器,多遭了许多罪。我太太说她生完馒头之后,有种再也不想生孩子的感觉;但这次生完妹妹,她觉得如果只是这样程度的疼痛,三胎倒也可以接受,如果以后意外怀孕的话还要再生下来……这下子她把我给吓到了,三胎是打死也不敢再要了!有儿有女,人生已经足够圆满。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说,妹妹的诞生不但修复了她的生理上的伤疤,也修复了她上一次的心理创伤。
得益于私立医院良好的医疗条件,我太太这次产后恢复速度非常快
除此之外,国际医院提供的无微不至的产后护理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我发现吧,很多中国家庭在婚礼宴请做排场的时候花钱如流水毫不吝惜,可在媳妇儿生孩子的时候,花钱反倒保守起来了——这种观念我觉得需要改一改。生孩子是一件对女性生理和心理健康都会有长期影响的大事,在生育上多花点钱,远比婚礼宴请大搞铺张浪费有意义得多。虽然这次在国际医院生娃花了7万块钱确实有点贵,但真的物有所值,就连我太太这样精打细算的人也无法否认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丈人一听生孩子要花这么多钱,开玩笑说还不如直接买一个孩子;我太太立马跟她爹讲,这是一辈子就一次的事情,值得花这么多钱。入院之前的宣教中,医院告诉我们——“除了产妇和婴儿出院时候需要穿的衣服之外,其他啥都不用带。”——简言之就是领包入住。我太太不相信,打包了一个箱子的东西,一边打包一边还得意洋洋跟我说:“你看,还说啥都不用带!明明要带这么多东西。”结果她打包的那些东西,除了出院时她和宝宝穿的衣服之外,果然什么都没用上。而我打包的零食、自热米饭、水果、豆浆机倒是很有用——陪护家属的饭菜需要自理或者提前付费预订,所以我就准备了些自己的口粮。
自己必须带的东西只有出院的衣服
我太太之所以会带一堆没用上的东西,是因为她一开始对于使用医院的东西、穿医院的病服略有顾虑。一方面,在印度传统文化中,是挺忌讳与陌生人共享衣服的——你怎么知道上一个穿这件衣服的人是谁?万一是“不可接触”的贱民呢?另一方面,我太太沿袭了印度的思维方式,对医院提供的东西不放心。我们很多人的心态是——能用医院的为啥不用?印度人的心态则是——能用自己的为啥不用?在印度生娃的时候,馒头一生下来就穿上了自己带去的衣服,而我太太也产后第二天就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手术服那就没办法了),甚至我们连被子都是自己带去的,医院默认也是不提供这些东西的。这次生娃是她头一次进中国的病房,直接就体验了相当于“商务舱”级别的服务,完全颠覆了她以往对医院和病房的印象。她很快就发现医院提供的衣物都经过专业洗涤、消毒、熨烫、包装,比家里带来的衣物穿起来更方便也更干净。而且病房内恒温24摄氏度,穿医院准备的衣服刚刚好。我们出院回家后更是发现,自己准备的新生儿衣物、被子,都不如医院里的好用,后悔没有顺几条回来……话说印度的医院除了不管衣服之外,也不管病号的饭,因为印度不同族群的人有各种不同的忌口——印度教徒有五花八门的素食,穆斯林不吃猪肉,耆那教徒除了不沾荤腥之外还不吃任何生长在地表以下的植物……如此众口难调,干脆让他们自己解决。这点我自己在印度手术住院期间深有体会,肛肠手术做完居然没有配套的病号餐,只能每天让护士帮我跑腿买些香蕉、果汁来活命(详见《一场史诗级的菊花危机》)。我太太身为佛教徒没啥忌口,能够习惯吃中餐,上一次在印度坐月子时候的饭菜都是我做的,住院那几天一日三餐我按时送去医院,这次可以按时按点吃现成饭。医院的膳食配得很不错,食材种类丰富,中西餐相结合,量大管饱,她从来没吃完过;我就着剩菜再自己熬点粥、啃点面包,就顺带把一顿饭对付过去了。我觉得医院里的配餐最重要的一点,是破除了各种对月子餐的迷思。中国有不少老人对于产妇饮食有许多近乎迷信的讲究,什么补血什么下奶,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我太太看到第一天配餐中的肉食有些犹豫——剖腹产之后能马上吃肉吗?因为在印度的医院,医生关照她一周之内不要吃鱼和肉,会影响伤口愈合;中国传统观念中也有所谓的“发物”影响伤口愈合的说法,倒是跟印度医生的说法不谋而合。但现代医学普遍认为补充蛋白质能够帮助伤口愈合,我估计这其实是因为在医疗条件落后的过去,伤口容易感染,感染发炎作为一种免疫反应,营养越好症状越显著。人家国际医院妇产科医生对于术后膳食方面交代的就两句话——第一句话,“正常饮食,前两个星期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不然容易堵奶”;第二句话:“如果家里人送鸡汤鱼汤肉汤之类的浓汤过来,你帮你老婆吃掉”——总之,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表示只要别吃那些辛辣、油腻的食物就行了,没什么专门针对坐月子的忌口。
我太太十分享受医院每天翻花样的菜式,看着就有胃口
以下是住院期间典型的一日四餐
早餐一般都有豆浆、麦片、鸡蛋、粥等
午餐主食会给汉堡、披萨、寿司之类,再配一些菜、汤、红茶、水果
下午茶会给一些糕点、酸奶,以及一个甜羹
晚饭的量要比午饭少,主食有时候是面包有时候是米饭
许多传统观念之所以会产生,其实是因为过去生活条件的落后,人们缺乏良好的卫生环境、营养水平、保暖措施,才会有各种各样的禁忌;像月子期间不能洗澡洗头之类的观念早已不适合现在这个时代了。但进入了现代社会之后,远离了自然环境的人又会有新的一些迷信和禁忌产生,比如曾经煞有介事地都要给孕妇穿防辐射服,又比如家里有孕妇就要把养的宠物送人或丢掉……都是非常无知的表现。有次护士跟我宣讲母乳喂养增强免疫力的好处,我跟护士说我们家老大就是纯母乳喂养,什么脏东西都碰,从小没有生过病。她立马问我:“你们家是不是养小动物?”我说是啊,我们家养猫。她说小朋友跟小动物一起长大,免疫系统会发展得更好。这种观念估计会让不少人抓狂,但其实人体免疫系统的工作原理正是用进废退越用越强。现代人的身体和石器时代的远祖并无区别,几千年来都跟家畜一起生活,免疫系统天然就是为适应充满病菌的自然环境而设计的。可总有很多家长费尽心机要把小孩置于一个非天然的无菌环境中,免疫系统无事可干于是攻击一些无害的物质,结果就导致了过敏症。对此我一直认为需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在现代医疗条件下,接触了自然界的病菌生点病,那是治得好的;要是一直不让接触病菌得了过敏症,却是伴随一辈子的不治之症。然而我们这个社会总有许多人缺乏最基本的常识,以为人体免疫力是一种消耗品,得要省着用,所以才会有很多人相信“重复感染某病毒会摧毁免疫力”这种显而易见的反智谣言——能把人体免疫系统瓦解掉的那是艾滋病。我们那个医院的产科病房全都是单人间,隔音效果很好。受防控影响,禁止一切访客,我们觉得这样倒也挺好的,病房区域十分安静,不会有七大姑八大姨围着孩子七嘴八舌的喧哗。同样受防控影响,病人在医院住院期间只能有一个家属陪护,陪护的家属可以换班,但病房里同一时间不允许超过2个外人。我自然是我们家陪护的唯一人选,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月嫂”上岗实习期。由于馒头出生后被丈母娘一手包办,我对于照顾新生儿并无经验。我太太住院那几天基本不能动,我这个新手奶爸一开始颇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多亏有得一众护士们的帮忙——在住院期间,产妇或者新生儿在任何时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叫护士,护士绝对不会推脱,大几千块钱一天的病房有这样服务也是理所当然。每次护士做的时候,我都在边上暗中观察,不耻下问,牢记要领,很快实现了独立操作。到后面两天,我这个奶爸基本上就完成了月嫂培训,能够独挑大梁了——喂奶、换尿布、换衣服、拍奶嗝、哄睡觉都不在话下,出院回家以后给妹妹洗澡的工作便是我一手包办的。
“论一个奶爸的自我修养”
有人可能要问,为啥不去月子会所呢?为啥不找真正的月嫂呢?
月子会所我原本考虑过,一看价格断了念想——住一天就得几千块钱,刮大风也刮不来那么多钱。7万块钱生个孩子已是元气大伤,月子会所还是留给下辈子吧。至于不找月嫂的原因很简单——对我太太来讲,月嫂没有我好用。最理想的月嫂当然是丈母娘,丈母娘作为养大了三个孩子的资深母亲,加上又是小朋友的亲外婆,把孩子交给她那真是可以放一万个心。生馒头的时候搞得如此惨烈,多亏了有丈母娘镇宅才平安度过了最艰难的前两个月。丈母娘还有一个不可替代的优势是能够跟我太太无障碍沟通,我太太的中文水平虽然可以应付日常会话,但如果跟完全不会英文的中国人沟通,有时难免会说不清楚而产生误解——总不见得还去专门找个会英语的月嫂吧?而且我太太又是个顾虑比较多的人,不太愿意让外面的陌生人住到家里来,于是我便义不容辞地肩负起月嫂的重任,将我的劳动力价值最大化。有丈母娘的珠玉在前,也算是对我的一种鞭策。然而问题又来了,相比在印度生馒头时候的人力资源配置,我们不仅缺了个丈母娘,还多了个馒头在边上碍手碍脚。我前面已经说过,馒头代表了人类幼崽战斗力的天花板,这绝不是耸人听闻——噫吁嚱,带馒头难,难于上青天!我跟大家举一个例子好了:今年9月份馒头在天井里玩的时候,下巴在台阶上磕了一个挺深的伤口,我带他去儿童医院缝针,负责按住他的护工说从来没遇到过力气这么大的小孩;这还没完呢,那次下巴的伤口缝了五针,医生说十天后可以在家附近找个医院或卫生所拆线,然而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这些缝的线就都已经被馒头自己徒手一个个拆完了……我感觉自己这是养了个兰博(Rambo),其生猛可见一斑。关于馒头的其他轶事,可以看一下《从印度到中国——跨国家庭养娃记》。馒头的运动能力也超强,加上胆儿肥,天生是个闯祸胚,经常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却丝毫不吸取教训。很多亲戚邻居平时看到馒头都觉得特别喜欢这个“活泼”的孩子,然而这些人无不是叶公好龙,假如真让他们带馒头半天立马叫苦不迭。不夸张地讲,馒头会把你从心灵到肉体全部都掏空,平时我们得要全家四个人轮流带馒头才能缓得过来。我太太怀孕之后,我成了我们家唯一一个追得上馒头的人,其他人甚至都不敢放馒头出门,要照顾一个馒头起码得要花去两个劳动力。原本我太太每天能在房间里跟馒头耗上几个小时,然而妹妹出生之后,在月子期间我太太由“劳动力”转变成了需要消耗劳动力的“病人”,劳动力缺口就来了。算下来家里的7口人,上有九十多岁髋部骨折的老外婆,下有未满月的小婴儿和正值幼儿叛逆期、哈士奇附体的顽童,再加上刚开完剖腹产的产妇,总共有4个人得用尿布或者护垫,生活不能自理……剩下的三个人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我爸身体本来不太好,他晚上带馒头睡觉,白天负责做饭,已没有多余的劳动力可以压榨;而我妈平时除了帮着带馒头之外,还得照顾半身不遂的外婆,这个劳动力早已在超负荷运作,压榨不出剩余价值了;我除了码字养家之外,平时负责遛馒头、搬动外婆等工作,虽然时间比较灵活,可也不足以填补劳动力缺口,招募劳动力迫在眉睫。
给大家见识下馒头恐怖的运动能力以及抗击打能力……这才22个月大的时候
这种表情一看就是个非常顽劣倔强的小孩
馒头玩玩具的方式永远跟我们想的不一样
不拆坏决不罢休
我们家的电视遥控器保护套
所以在妹妹出生之前,我们家的人力资源配置是这样的:- 外婆岗位需要1个劳动力,我妈负责,需要搬动的时候我来搭把手;
- 馒头岗位需要2个劳动力,我跟我太太以及我爸妈四个人分摊;
妹妹出生后,我太太做月子这期间,为了填补劳动力缺口,只好把我嬢嬢叫来住在家里。找我嬢嬢来,原本是打算配置她到馒头岗位上去,按照我的设想,月子期间人力资源配置如下:- 外婆岗位需要1个劳动力,我妈负责,找她的兄弟姐妹过来搭把手;
- 馒头岗位需要2个劳动力,我爸跟我妈各出半个人,嬢嬢出一个人;
在医院那几天,我已经慢慢找到了做月嫂的感觉。我发现月嫂最重要的技能其实是“分段睡眠”——月子期间的新生儿还没发展出昼夜规律,随时都有吃喝拉撒的需求,因此需要有像猫一样随时醒来和入睡的本领。那种出门旅行能够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人,一定很适合做月嫂。然而我从来都不是个擅长打瞌睡的人,必须正儿八经躺平了才能睡着,所以我分段睡眠不能分太多。住院那几天伺候完晚饭9、10点的时候,我会赶紧去睡两三个小时,凌晨12点前后醒过来,然后干脆就一直醒着值夜班。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码字,把摇篮放在我边上,妹妹饿了的话就用奶粉对付一顿,让我太太多多休息,到早上3、4点没啥事儿了再去睡两三个小时。下午如果能睡个一小时,每天总的睡眠时间差不多就足够了。我发现人体的自我适应能力是很强大的,在睡眠总时间不足的情况下会自动提高睡眠质量——根据智能手表的监测显示,那几天我深度睡眠的比例特别高,连下午一个小时的午觉都能有40分钟的深度睡眠。那阵子我每天就睡早晚两头,由于太累,深睡比平时要多
在医院的那种分段睡眠法得多亏有任劳任怨的值班护士。新生儿大部分都跟夜猫子似的,一到晚上就特别活跃,有时候才过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有得伺候了,出生第一天打过卡介苗之后更是夜里吵得厉害。我睡着的那两三个小时如果有啥事儿,我太太会叫护士——最辛苦的其实还是妈妈,因为哺乳这个工作不可替代,尤其产后头两个星期一定要让小朋友多吸吮,既能促进乳汁分泌,又能预防堵奶造成乳腺炎。回家之后可就没值班护士帮忙了,我对此早已有了觉悟——苦就苦吧!再苦也苦不过孩子她妈;熬就熬吧!最多也就是熬一两个月,晚上睡不好那就白天找机会补觉嘛!实在没时间睡还可以喝浓茶水提神……无论如何都得要伺候好老婆孩子,千万不能让我太太抑郁症再犯了。然而出院回家后的情形跟我想象的大不一样——因为馒头!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馒头!尽管馒头还不满两周岁,却是人小鬼大精明异常。他除了不知道要怎么说话表达之外,心里头啥都懂,而且有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我跟我太太去医院当天,我嬢嬢就来了我家。原本是打算让她白天多带着馒头玩玩,填补我们走后的劳动力缺口。馒头平时并不特别认人,谁都能带着他玩。论辈分馒头应该喊嬢嬢“姑奶奶”,馒头15个月大的时候,我跟我太太曾经出去旅行过2周,那段时间正是让姑奶奶住在我们家白天带着馒头玩。然而这次馒头却又哭又闹死活不让姑奶奶接近他——因为他警觉地发现爸爸妈妈从房间里消失不知去向,姑奶奶搬了进来取而代之。这对馒头来说,无疑是一场重大的危机,触发了他的分离焦虑。按照他小脑袋里的逻辑推理,爸爸妈妈的消失跟姑奶奶的出现存在因果关系,所以必须防着这个人。他甚至于都不肯跟姑奶奶待在一个房间里,死死地粘着爷爷或者奶奶,怕自己被送走或者卖掉似的。关键在于,馒头对家里其他的亲戚如舅公、姨奶奶,并没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唯独对鸠占鹊巢的姑奶奶充满了防备。看到馒头这个样子,还是很心疼他的,毕竟人家还是个宝宝。按照我的原计划,月子期间最好是不让馒头见到妈妈和妹妹,让嬢嬢多带带馒头,这个计划由于馒头的不配合宣告破产。为什么不让馒头见妈妈和妹妹呢?听起来似乎很不近人情,但我们也是情非得已。我几乎可以确定馒头有小儿多动症(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ADHD),他符合大部分的症状描述。馒头虽然极其聪明活泼,但对待任何人和事物都非常粗暴,他在跟我们玩的时候,一兴奋起来就会狠狠咬我们一口,经过我们观察这似乎是馒头“表达爱意”的方式,怎么教都改不了。我专门搜资料研究过这个问题,却并没有找到令人信服的解释,只能归结为他的天性使然。小区里的猫狗见到他都得绕着走,一旦被他逮到就是一顿蹂躏。他其实本性并不坏,只是想要亲近那些小动物,无奈动作太过粗鲁,经常把猫勒得一脸生无可恋。我一直都演示给他看如何轻抚善待小动物,可他依旧我行我素。而且馒头完全没有维护秩序的意识,所到之处便如同鬼子进村、猴子大闹天宫,留下一片狼藉。我们家里很多玩具都是别人送的,甚至是小区里收废品的阿姨那边捡来的,我非常惊讶那些玩具的完好程度,因为被馒头碰过的玩具,几乎没有善终的可能性,只要被他盯上就基本活不过1个小时,还有一些则索性永远消失在了时空黑洞中……在我们家里,他咬人、抓鼻子、戳眼睛都是家常便饭,无论是耐心教诲还是武力反制,都只能起一时的作用,很快被他抛诸脑后……最让我们无奈的是,这些行为都是馒头无师自通的原创发明,我们平时从未做过类似的行为供他模仿——比方说我们家里人关门都是轻手轻脚的,但馒头就非要用力把门摔得震耳欲聋。馒头目前正处于人生中的第一个叛逆期,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让他接近刚出生的妹妹会让人多紧张。
我专门研究过咬人问题,只有第8条能解释馒头咬人的行为
馒头非常喜欢猫,但是他喜欢的方式令猫有些窒息,我们家的猫对馒头有PTSD(额头上那个是撞的疤)
小区里有只比较亲人的流浪喵,经常会被馒头“宠幸”(猫身上就算猫虱也不会传染给人)
但为了安抚馒头幼小的心灵,我们一回到家就让他来看妈妈和妹妹。馒头见到妹妹的时候,就像平时一样根本没有办法安静哪怕一秒钟,在妹妹旁边上蹿下跳左右蹦跶,一定要把妹妹的帽子摘掉,然后又试图去捏妹妹鼻子,甚至想要把妹妹抱起来,把我们看得心惊肉跳。我们不想打击他想要亲近妹妹的心情,但问题在于他实在是手脚不知轻重,只能对他进行适度的阻止。
迄今为止,未能捕捉到馒头跟妹妹好好的合影
由于有过了一次“失而复得”的经验,我们回到家之后的头两天,馒头显得很没有安全感,把我看得特别牢。我陪着他的时候甚至都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连上厕所也要寸步不离跟着……没辙!于是我不得不跟嬢嬢调换职责,培训她上岗做月嫂;我的生活则在很大程度上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爷爷奶奶没空的时候继续由我来管馒头,搬动外婆的工作也继续由我来做。我感觉有了二胎之后,如何对馒头进行安抚引导是一件很重要的任务——家里突然间多了一个新成员,而爸爸妈妈的注意力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全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一定会产生心理上的冲击,这需要让他慢慢接受和习惯。好在馒头本来就是我们一家人轮流带的,就算妈妈暂时没法儿陪他,其他人也依然能给他足够的爱与陪伴。另外,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引导馒头担当起做哥哥的责任,将是又一桩对我来说纯属盲区的新挑战——因为我自己是个对手足之情毫无体会的独生子女,难以对此现身说法。有人跟我说,有了二胎之后,接下去就要看你能不能把两碗水端平。作为一名父亲,我已经明显能感觉到了对儿子和女儿不同的感情。对于馒头,我注重的是给予他足够的引导和支持,希望有一天他能跟我成为像兄弟的关系,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讲。所以我特别反对哄骗小孩,绝不许诺空头支票,答应他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这样他将来才会信任我,才能自己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身为男孩,我会主动给他历练和独立的机会,让他适当地受一些伤痛和挫折,也总是教他自己站起来,训练他去战胜困难。然而对于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女儿,虽然还不知道她将来会有着什么样的性格,但我已经意识到肯定不能用对待馒头那一套对待她。把她捧在手中的时候,突然间就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何谓“掌上明珠”,何谓“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想要给她无限的爱和保护……这种感情是对馒头从未有过的。馒头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管他叫“臭小子”,而对女儿的感觉却是“小心肝”、“小宝贝”。我不得不承认这有些不公平,可性别本身不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吗?我可能有点大男子主义,反正我觉得男孩子就该多担当一些社会和家庭的责任,女孩子就该多享受一些关心和爱护——不接受反驳。
爸爸对女儿真的会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妹妹的脸明显要比馒头秀气多了
妹妹将来应该会长得像妈妈,现在就已经有了双眼皮,而且还有酒窝
国际医院生育套餐内包含了新生儿艺术照,月子期间上门来拍摄。这是还没有精修过的毛片
馒头当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妒忌妹妹
妹妹的名字没有按照我之前想好的那样叫“维诘”(详见《生逢2020(下)黑暗尽头处的一束光》),因为我太太不喜欢,觉得不好听,也不容易跟她父老乡亲解释——“曼殊”这个名字至少一说出Manjusri(曼殊师利)印度人和拉达克人就都知道,有佛教渊源;“维摩诘”菩萨的梵文Vimala如今在佛教中并不出名,而且容易跟Vajra(金刚)混淆。我索性把起名字的大权给了我太太,于是她给妹妹起了一个拉达克名字,叫做Yidchen。Yid在拉达克语里的意思是“心、思想”,Chen是藏语观世音菩萨的Chenrezig简称,大意可以理解为“心如观音”,倒也算是跟名字取自文殊菩萨的哥哥相呼应。我把Yidchen转写成了中文,取了“一尘”二字,出自佛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就这样,小女的中文名决定叫“莫一尘”。接下去家里有两个娃了,负担和压力无疑将会倍增,光是今后一家四口往返拉达克机票每次就得花一两万,两个小朋友一起成长也必然会遇到各种始料不及的状况……我眼下只有两个心愿:一是妹妹的性格可千万不要像馒头那样;二是妈妈能顺利渡过产后抑郁症高发期。其实吧,即便是像馒头那么顽劣,依然带给了我们无穷的亲子乐趣,这小子时常会有些过份机灵的举动让我们感到哭笑不得;带他的时候觉得累,他要真不在又会忍不住挂念起来。在观察他行为发展的过程中,我也受益良多。对于为了带他玩而被占用的大量时间,我将其视为写作之余的调剂——每天长时间伏案码字,对身体的伤害不言而喻;馒头作为一种外力逼迫我抽身而出,尽管写作的效率下降了不少,却是有益身心健康。更何况,小孩子一转眼就长大了,现在的每一刻其实都很珍贵,只有多多陪伴他们,将来才不会后悔错过了这些时光。
馒头虽然皮,但也经常会把我们萌化
馒头学妈妈的大肚子
正是生活中许多这样的瞬间,让养育孩子的辛劳变得值得
现在我每天会花更多的时间陪伴馒头
关于第一个心愿,就目前看来,这个天蝎妹妹跟射手哥哥还是很不一样的——比方说馒头一生下来吃起奶来就像个强盗一样又急又快,每次都吃得满头大汗,经常把自己撑到吐(拍了奶嗝也没用);如今吃东西依然像个强盗,经常把嘴里塞得满满的,吃不下去还是只好吐掉。而妹妹吃起奶来却总是漫不经心,经常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哭声和神态也都跟馒头明显不同,远没有馒头那么激烈好动。关于第二个心愿,截至目前为止,我太太的情绪十分稳定良好,尚未出现产后抑郁症的先兆。我发现要避免她焦虑抑郁似乎并不难——除了多多陪伴和关心她、参与育儿工作之外,不管她提出的要求是否合理,尽可能去满足;千万不要跟她争论是否应该这样做,照办就是。把所有可能的导火索都掐灭,抑郁症也就不容易触发了。虽然我太太在怀孕前期曾觉得妹妹的不期而至在这样一个时代和环境下是一件“倒霉”的事情,然而经历了这次剖腹产的修复,妹妹的出生在她看来倒是成了业力的“祝福”——不仅治愈了她身心,也让我们的家庭变得完整。她跟我一样,对儿子和女儿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女儿跟她有着同性别之间的联结。虽然她肚子上的伤疤仍在作痛,但只要看着妹妹熟睡时满足的小脸,便觉得一切伤痛都值得了。她的母性被充分激活,甚至已经在想象有朝一日女儿当了妈妈后,她作为外婆去照顾女儿坐月子的情形……生命无疑是这个世间最平凡的奇迹,它是如此司空见惯,却又如此令人动容。在此,我想对所有男同胞说——请对世界上所有的妈妈都好一点,特别是你自己的妈妈、你孩子的妈妈。她们都是为你冒过生命危险的人,妊娠和分娩导致的相关并发症死亡率在发达国家是4900分之一,而在发展中国家高达180分之一。
月子期间,工作室上门给妹妹拍艺术照时候顺便拍的合照。不知道啥时候馒头才能安安静静跟我们一起拍全家福
谁能料到,疫情这三年,我竟成了一对儿女的父亲。许多人或许觉得攀登珠峰很酷,生儿育女则是俗务。于我而言,已然破除了这种分别心——养大孩子并成为一个好父母,难道不是比登上珠峰更具艰巨的挑战吗?无论是付出还是收获,都远比所谓登顶珠峰要大得多。在拉达克有一句谚语——“宁愿去翻喜马拉雅,也不要带小孩。”为人父母容易,成为好父母却真的很难。怎么才能算好父母呢?我觉得吧,父母好不好应该是由孩子定义的——假如孩子进入了叛逆的青春期后,依然觉得你可以依靠和信赖、愿意对你敞开心扉,那就可以算得上是好父母——能够成为孩子眼中的好父母,我觉得就是一件很酷的事情。能登上珠峰的人,可未必能成为好父母。然而我认识的一些有潜力成为好父母的朋友,他们却压根儿不愿生孩子——可能越是管生不管养的人,才越是对生孩子这件事没有负担;反之那些对生儿育女有着高标准严要求的人,直接望而却步当了逃兵——这或许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所以越是发达国家、越是精英人群,生育率反而越低(详见《生育率下降究竟有没有办法逆转?》)。与此同时,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在对未来丧失信心,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让大家看到了一座空中楼阁,我们所拥有并为之骄傲的一切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倾塌,谁愿意在这样一种不确定的大环境下去规划生养孩子呢?假如我们自己都不愿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很多人难免会觉得把孩子带来这个世界是一件不负责任的事情。可是,孩子长大是有过程的。就拿千禧年后到疫情之前,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出生的孩子来说,父母生TA们的时候只觉志得意满未来可期,难道能够预见到TA们当下经历的这操蛋的一切?我们现在社会上最成功的一批人,不正是出生在纷乱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吗?可以预见的是,接下去的几年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很可能还会变得更糟;但无法预见的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之后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可能会山穷水尽一筹莫展,也可能会守得云开柳暗花明——而那才是我们下一代的舞台,终究值得赌一把。我们出生在改革开放后的这一代人,大半生都生活在人类有史以来最好的太平盛世,以为这就是世界该有的模样;但事实上这个世界的历史从来都是治乱交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长治久安,也没有永恒的混乱。时代的车轮终究将会势不可挡地碾过一切,即便我们不甘心也没有用。2022年即将临近尾声,我们大多数人却已不再有2020年时的乐观,可无论多么的困顿踌躇,生活依然得要继续。我不再祝愿“每个人都安好”,而是想祝愿每个人都能“长大”。回国之后我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中国人民前两年被照顾得太好、保护得太好,生活在集体的关怀和温暖下,以至于许多人忘记了作为一个个体对自己的责任。这一年多来,民意撕裂的核心问题归根结底无非就是——谁该对我自己的健康负责?是国家吗?是社区吗?是“时空伴随者”吗?不,应该是我们自己,生老病死是自古以来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苦”,这是一个基本常识。不要觉得有人替自己的“生老病死”负责是一件好事,因为“生杀大权”乃是一体,你在交出自己“生权”的同时,也交出了“杀权”……只有整个社会的大多数人能够学会对自己负责,尊重其他人的立场、想法和诉求,不用自己的偏好去绑架别人的选择,那么这个社会才能真正“健康”和“成长”起来。从长远来看,我相信生命自有其出路。生逢2020也好,生逢2022也好,曼殊和一尘都是能够活到22世纪的人,他们这一生有着无穷无尽我们所想象不到的可能性,所以根本不必焦虑他们的未来。我的任务是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将他们抚养到独立之后便放手。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他们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应该由他们自己去发掘和选择,而不是我来帮他们规划。唯有这样,他们才能长大成为一个懂得对自己负责的人。——How's it going to end?
——Life will find its way out.